两夫妻一开口堪比疯狗,常明松见状也不跟他们客气:“既然这样,那咱们现在就去蔬菜办找你们领导好好说道说道,闹灵堂、当街抢小孩,还有你们那个女儿……”
贺梅听得心惊肉跳,以为李兰之把女儿偷听境外电台的事情说出去了,气得在心里骂娘,脸上尴尬笑道:“这位同志,都是误会,都是误会,我们就是太想飞鱼这孩子了,想带她回去吃顿饭,等吃完饭我们就送她回大院。”
林飞鱼小脸苍白,把头摇成拨浪鼓:“常叔叔,我不去。”
林毅德听到这话,口不择言骂道:“养不熟的白眼狼,跟你爸一个德行!”
林飞鱼瞪圆眼睛,奶凶地怼回去:“不准你说我爸爸,你这只坏脾气的……老丑狼!”
常明松听了差点没笑出来,随即也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:“飞鱼放心,常叔叔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。”
又看着林毅德两夫妻说:“你们都听到了,孩子不想跟你们回去,你们要么现在就走人,要么咱们就去蔬菜办找你们领导。”
“……”
林毅德喘着粗气,像被掐住脖子的鸭,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等林毅德夫妻怒气冲冲走后,常明松把自行车调头,对林飞鱼说:“常叔叔要去供销社买笔,你跟常叔叔一起过去,等买完常叔叔再送你回大院。”
林飞鱼也怕爷爷奶奶会再回来抓自己,点头:“好,谢谢常叔叔。”
常明松摸了摸她的头,把她拎到后座上。
来到供销社,常明松直奔柜台,对售卖员道:“同志,来支英雄牌的钢笔。”
售卖员拿了支钢笔递过去:“十块钱,不用票。”
林飞鱼听到价格倒吸一口凉气,一支笔居然要十块钱,十块钱可以买五十本小人书呢。
突然,她想起有一次她跟爸爸过来供销社买小人书,爸爸对着一支钢笔看了很久,可爸爸最终买了另一个牌子的钢笔。
这会儿她想起来,爸爸当时看了很久的钢笔就是常叔叔手上那支。
她垫着脚尖在柜台看了好一会儿,然后指着被放在角落的钢笔问道:“阿姨您好,请问这种钢笔一支多少钱?”
售卖员看了一眼:“这种是简易塑料钢笔,一支九毛钱。”
回到家,林飞鱼迫不及待冲进卧室,从抽屉里拿出两支钢笔,这是爸爸平时备课改作业时用的,一支装着黑色墨水,一支装着红色墨水。
第一次看到爸爸口袋别着两支钢笔时,她可骄傲了,因为别人的爸爸一支钢笔都没有,她的爸爸却又两支,但她从来不知道,原来钢笔和钢笔之间也有那么大的差别。
夕阳照进屋里来,照在整齐摆放的几十本小人书上,照在装着黑色墨水的钢笔上,纤毫毕现地照出笔杆上那条长长的裂缝。
林飞鱼突然难受了起来,就像吞药片时药片黏在喉咙上,抠不出来又下不去,等药片化了,满嘴的苦味。
***
下工铃声响了好一阵,刘秀妍却坐在工位上良久没有动。
一个工友经过仓库,挤眉弄眼喊了一声:“秀妍,你怎么还没下班?这可不像你平时的风格。”
刘秀妍扯着嘴角说:“还有点工作,弄完再走。”
在这人人争当红旗手和先进分子的年代,刘秀妍是个异类,每天卡着点来上下班,看因为她丈夫当初是为抢救工厂财产牺牲,因此只要她没做违法的事情,谁也不能赶她走。
工友一走,刘秀妍就拉下脸来:“狗咬耗子,就爱多管闲事!”
她婆婆也一样,最近几天老在她面前有意无意提起李兰之,真是烦死她了。
磨蹭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拾东西回家,刚走进大院,远远地她就看到李兰之和常明松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,两人不知在说什么,样子看上去很是亲密,连地上两人的影子也重叠在一起。
刘秀妍心里顿时就不舒服了起来。
李兰之直到刘秀妍自己面前才发现她,似乎有些吃惊:“秀妍,怎么是你,你下班吗?”
这会儿常明松已经走了,刘秀妍看着她说:“嗯,刚下班,听我婆婆说你的手前几天受伤了,我那几天刚好不太舒服就没去看你,现在没事了吧?”
李兰之摆了摆自己的手:“没事了,就是一点皮外伤,你哪里不舒服,怎么没听苏奶奶说起?”
刘秀妍说:“一点老毛病,对了,刚才我看到你和常欢她爸在说话,你们在说什么?”
李兰之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,眼神也有些闪躲:“也没说什么,就问问我的手伤好了没有。”
常明松刚才是过来跟她说林毅德两夫妻当街想抢走林飞鱼的事情,她没想到他们这么猖狂,不过这正好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,林家两房谈崩了。
换句话说,林家大房要想找个人传宗接代,就只能从她这边下手,这样一来,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变得十分危险了。
只是这种事情她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,因此不得不对刘秀妍说谎。
刘秀妍眼睛看着地面,丢出了一招离间计:“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……”
李兰之愣住:“什么话?”
刘秀妍欲言又止:“就是外面最近都在传你和常欢她爸……说你们两个不清不楚……我觉得你们俩还是避点嫌比较好。”
李兰之又惊又怒:“我跟明松?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外面乱嚼舌根?!”
刘秀妍支吾:“这……我不能说,那人很难缠的。”
李兰之气得咬牙切齿:“是不是常本华?你不用说,肯定是常本华那个王八蛋!”
刘秀妍连忙说:“你可千万别去找她,要不然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。”
李兰之深吸一口气说:“你放心,我有分寸,不过常本华是不是疯了,她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可以理解,她怎么连自己亲哥都不放过?不说我跟明松没什么,就算有什么,就冲着她这个妹妹,我们两人也成不了!”
刘秀妍听到这话,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。
等回到家李兰之还是很生气,以致于她没发现林飞鱼抱着她的储钱罐,把钱倒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。
林飞鱼眉头拧着,双手捧着小脸,苦恼得五官都挤在一起。
她现在总共有三元五毛九分钱,距离十元还差六元四毛一分钱。
她要怎样才能存够这些钱呢?
苦恼持续到第二天。
平时一到教室,她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课本来温习,今天她已经坐下十分钟了,连书包都没打开。
她想了一个晚上,她还是没想到怎样才能赚到六元四毛一分钱。
就在这时,钱广安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,嚷嚷道:“死了死了,我的作业还没有做,大头辉,作业快借我抄一下。”
苏志辉正用树枝在逗他从树上抓来的螳螂,听到这话,抬起头震惊道:“我们有作业?”
得了,比钱广安还不如,好歹钱广安还知道有作业。
钱广安立即不管他,去找其他人借作业,可愿意借给他的,都跟他一样没写,已经写好的,却不愿意借给他,把钱广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。
林飞鱼抿了抿唇,对团团转的钱广安道:“我可以把数学作业借给你抄,我还可以帮你写语文作业,不过……你得给我五分钱。”
话一出,空气里安静了几秒。
不说钱广安和苏志辉两人,就连江起慕也抬起头来,震惊地看着她。
林飞鱼被六只眼睛齐齐看着,感觉脸都快熟了,小声说:“不要就算了,你当我没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钱广安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,然后“啪”的声拍在桌子上,壕气冲天说:“一毛钱给你,连下次的作业一起帮我写了!”
苏志辉眼珠子转了转说:“你们死定了,你们一个让人写作业,一个收钱帮写作业,我要去告诉老师!”
林飞鱼:“!!!”
钱广安:“!!!”
两人顿时被扼住了七寸,又惊又怒。
苏志辉继续小人得志:“除非水鱼你免费帮我把作业写了,我就不去告诉老师!”
林飞鱼怒目瞪着他:“我不叫水鱼!”
苏志辉:“有什么不一样,不都是鱼?还有你到底要不要帮我写,不帮我就去找老师了……”
话音刚落地,就听一直没出声的江起慕淡淡道:“我记得你上次考试偷抄课本,暑假的时候还跑去江里游泳。”
林飞鱼:“哇,苏志辉你死定了,我要去告诉苏奶奶你游泳!”
钱广安:“哇,大头辉你死定了,我要去告诉班主任你作弊!”
这次换成苏志辉又惊又怒:“……”
最终苏志辉被迫选择同流合污,给了林飞鱼一毛钱,让她帮自己写作业。
就这样,林飞鱼进账两毛钱,一边写作业一边笑弯了眼睛。
写完作业,林飞鱼看着江起慕的眼神亮亮的,此时此刻,在她的心里,江起慕三个字就等同于活雷锋。
江起慕被她看得发毛,扭头问道:“你赚钱要来干什么,买糖吃吗?”
林飞鱼摇摇头:“不是,不过我不能告诉你。”
江起慕说:“你要是告诉我,说不定我能帮你赚更多钱。”
听到这话,林飞鱼的眼睛瞪圆了:“真的吗?你真的能帮我赚更多钱?”
江起慕点头:“你没听说过‘三个臭皮匠生过诸葛亮’吗?人多主意就多。”
有道理。
更何况江起慕是整个大院最聪明的学生,比臭皮匠可厉害多了。
林飞鱼朝周围看了看,然后凑过去小声说:“我要凑钱帮我爸爸买一支英雄牌的钢笔,但我的钱不够。”
秋天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,照在她齐耳的头发上和眼睫上,眼底盛满了金色的光。
江起慕推开她的头说:“首先,帮人做作业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,原因你应该懂吧?”
林飞鱼赶紧点点头。
她其实也知道帮人做作业这种事情不是长久之计,毕竟纸包不住火,尤其苏志辉那个大嘴巴本来就不可靠,一旦传到老师那里,她也要被叫家长。
江起慕继续说:“你不是有很多本小人书吗?”
林飞鱼点了点头,又说:“你想让我把小人书出租出去吗?”
江起慕摇头:“不是出租,而是以物换物,例如,一个牙膏皮可以换看三本小人书,一斤破布块可以换看九本小人书,以此类推,普通的牙膏皮拿到物资回收站去,可以换三分钱,一斤破布块可以换九分钱,积少成多,只要看书的人足够多,很快就能攒够钱买钢笔。”
所谓的物资回收站其实就是收废品的地方,这年代的物资回收站是公家的,几乎所有东西都能回收,除了牙膏皮和破布块,还有旧麻绳破袜子、废纸旧书报、旧瓶子烂玻璃,连头发和头皮屑都能卖了换成钱。
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出租,当然是为了不被打成资本主义作风。
林飞鱼双眼亮晶晶,一脸崇拜地看着他:“江起慕,你真是太厉害了!”
同样都是脑袋,她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?
江起慕唇角不自觉往上翘了翘:“嗯。”